詹斌:《中医知“道”》付梓小记
(一)
多年后,我仍被那个傍晚攫住。
天色将暝未暝,月亮像一枚被云絮反复擦拭的铜镜,只透出淡淡光晕。山脚的石阶上,鸣峰卸下采药的小竹篓,与我并肩而坐。风掠过松针,沙沙作响,像谁在翻动一部无字的经卷。
上山寻草,是他忙碌生涯里偷得的半日闲。我陪他,起初只为好奇,后来成了习惯。他观山——看岩缝、看树根、看一枚叶片背面的纹理;我观他——观一种日渐稀薄的专注与笃定。

鸣峰师出中医名门,又完整受过西医训练,三十余年里,临床接诊逾六十万例。六十余万次脉息在他指尖起伏,六十余万种疼痛经他调遣——如此庞大的样本量,让他的“经验”二字有了沉甸甸的质感。更难得的是,他并未止步于经验:濒临失传的“十层脉”在他手里复活,经数十万次的推敲,化作一张可传授、可验证、可质疑的“脉学地图”。
2011年,我因一位领导的沉疴结识他。彼时我供职机关,对中医既不轻信,也不轻慢,只秉持一条朴素标准:先看疗效。结果疗效惊人,友谊也随之生长。我渐渐发现,所谓“经验”,并不必然与年龄等量齐观;所谓“功力”,往往藏在一次次无人喝彩的试错里。
五年后,我转行出版。视角更迭,再看鸣峰,便像读一部活的版本学:每一味药的加减,每一次脉法的微调,都是迭代的注脚。那个傍晚,我半开玩笑:“熊主任,您一年两三万人,十年不过二三十万。若把‘十层脉’写成书,让千万人读到,岂不是更快抵达‘众里寻他千百度’?”
他侧身看我,眸子里有暮色,也有星火。半晌,轻轻点头。那一瞬,山岚散去,风把松脂香吹得很远。
(二)
清初魏礼讥评诗坛:“竟陵、历下之得失未辨,而妄下雌黄。”我每读至此,便想起中医在当代的境遇——要么被奉若玄秘,要么被贬为伪科学。
鸣峰与我讨论过无数次。他说:“不管中医西医,终究落在‘人’身上。医学若失去对人的敬畏,就沦为技术的杂耍。”我深以为然。中医之可贵,不在神秘,而在其体系深处那条清晰的哲学河床:阴阳、五行、藏象、经络……皆是对生命现象的模型化表达。模型可被修正,甚至被推翻,但“以人为本”的立场不会过时。
我曾以“地”与“水”喻脉象:地表沟壑可见,恰如解剖学能抵达的血管神经;地下暗河不可见,却循着地貌起伏奔涌,正似经络之气循行周身。鸣峰听完,抚掌大笑:“好比方!只是别忘了,暗河之上,还有云,还有雨,还有蒸腾而上的气。”一句话,又把我拉回中医的整体观:形而上与形而下,从未割裂。
那天我们一直坐到星斗满天。山寺的钟声远远传来,像为一场未竟的对话写下了悠长注脚。
(三)
鸣峰从不讳言中医的短板,也从不纵容“国粹”二字带来的惰性。十数年间,他反复删改书稿十四次,每一次删削,都像削去自己一层旧皮;每一次增补,又让“十层脉”向更深处扎根。
2025 年初夏,《中医知“道”》终于问世。我捧书夜读,读到一个传统与现代握手言和的文本:既向张仲景、李时珍致意,也向 CT、MRI 颔首;既有案头考据的冷峻,也有病床边的温热。书页之间,隐隐有风穿林,有水赴壑——那是作者三十年呼吸与脉搏的回声。

《中医知“道”》该书作者系熊鸣峰教授,任南昌大学第一附属医院中医院院长,南昌大学第一附属医院热敏灸区域诊疗中心主任,南昌大学十层脉研究所所长;曾获评江西省名中医、全国抗击新冠肺炎疫情先进个人、江西省百千万人才工程人选、江西省先进工作者等荣誉称号,江西省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;兼任江西省科学技术协会第九届常务委员,江西省中医药治未病联盟副理事长,世界中医药学会联合会中医特色诊疗研究专业委员会副会长,中国老年保健医学研究会中医养生保健技术分会副主任委员,江西省中西医协同治未病学会理事长。从事医学临床、教学及科研工作30余载,精研濒临失传的“十层脉”诊法,诊察见微知著,被誉为“中医的活CT”。
责任编辑:徐梦文